第二部 附體重生 二十一、太乙門下園中雖無燈火,但天上有半勾月兒,滿天的繁星,尚能憑藉著微光辯路。
我帶著些許失落之情,到了那日埋下師門秘笈之處,打算取了秘笈,便離府而去。
我記得那日剛從園牆躍落,便遁入了土中,於是便在北邊的園牆附近沒入地面,開始搜尋。體內的幾成真氣,雖不能作長距離地遊,小範圍內搜索尚可做到。
那次王寂府中不小心將經書弄濕後,我在宗陽宮找了塊油布,將羊皮卷和小冊子仔細包好了,故此倒不但心藏於地下的經書會被雨水浸濕,只是怕自己現下功力不足,不能在地底久呆,找起來要費勁些。
在方圓丈許內足足摸索有半個時辰,掌尖終於碰到了那個油布包,我心下大喜,取了秘笈,躍出地面。
正欲從園門穿出,遠遠望見對面屋頂上,一人斜簽著身子朝這裡掠來,那人身子飄飄蕩蕩,彷彿被風兒托舉著,足不點地的飄行而至,微光下,看上去渾若鬼魅夜行。
我一驚之下,忙退回園中,挨著園牆,藏在一堆亂石後,大半身子沒入土中,只露了一顆腦袋在外。
那人從我頭頂斜上方飄進了園中,於離我丈許之處歇落身子,身影過處,隨風飄來一股淡淡的異香。我暗想:「夜行者一般都刻意掩飾體氣,此人卻毫無顧忌,當真是膽大之極!」
不禁向來人看去,見來者黑衣束身,身子玲瓏凹凸,起伏有致,應是名年輕女子無疑。我心想:「難怪!」
不過,即便是女子,夜行時一般也會用藥物壓制身體氣味的,這點簡單的江湖知識,連我僅憑三師嫂講故事都知道了。除非此人不怕被人發現。
那女子向四處環視一圈,退入了一棵樹影底下。我正猜想著她所來目的,見園子西邊出現一個人身影,緩緩向這邊行來。
走近了,我心砰砰跳:「果然是他!」
是齊管家!他來到近處,遲疑地東張西望,樹影下那女子出聲了:「齊胖子!」
齊管家聞聲向那樹影靠近,弓身問道:「可是連師妹?」
樹影下伸出一隻手來,亮了一下符牌。齊管家呆了呆,忙道:「恭喜連師妹升任本門護法!」
那女子道:「齊胖子,你在賈府可風流快活啊,交給你的差事都丟到腦後了吧?」語氣雖帶調笑,那種居高臨下的責問之意依然十分明顯。聽她聲音,卻也不算年輕了。
齊管家身軀一顫,道:「齊藩受本門重托,藏身於賈府,一日也不敢忘了本門大事!」
原來齊管家與那女子是同門,被派到賈府來臥底的!卻不知他有何圖謀?大公子的中毒身亡是否與此有關?我存了心思,不知不覺凝神偷觀。
只聽那女子在黑影中「哼」了一聲,冷冷道:「是麼?三年前本門費了許多心思,才讓你進了賈府並當上府中大管家,掌教每次派人來問,你都毫無進展。我看你是在賈府錦衣玉食,樂不思蜀,快將本門給忘了吧?」
齊管家乾笑一聲,道:「連護法言重了,齊藩一片忠心,可監天日!」聽口氣,似乎齊管家職位雖較那連護法低,卻也不甚畏懼於她。
那叫「連護法」的女子森然道:「嘿嘿,齊胖子,莫以為你躲在賈府,所作所為我便不知道,哼,我且問你,那賈府大公子得的究竟是什麼病啊?」
齊管家聞言一震,弓著的腰身明顯僵硬,半響說不出話。
我心中奇怪,這齊管家毒害大公子,與這連護法有何幹係,她竟來大舉興師問罪?
連護法道:「怎麼?啞啦?!」
齊管家乾巴巴的聲音:「不敢有瞞護法,他……他曾服過……用過本門之藥。」
連護法冷冷道:「是『長想思』罷?哼!你竟敢私用本門聖藥,膽子不小!」
我心想,「長相思」?那是什麼毒藥?的確邪門的緊,那毒力糾纏的情狀果然不負「長相思」之名!
齊管家嚅囁道:「是……是賈夫人命屬下所為,屬下身居賈府,有些事卻也情不得已。」把柄被人捉住,他聲氣登時低下,口中也改稱自己為「屬下」了。
連護法打了個哈哈,顯是怒極,道:「好一個情不得已!齊胖子,你哄小孩來著。哦,賈夫人命你去毒害大公子,你這個做管家的便乖乖聽命下手了?若非你倆人串通,賈夫人敢開這樣的口?也不怕賈府其他人知曉?」
齊管家道:「這……。」似乎自己也感到難以自圓其說。兩腿不住打顫,「撲通」一下跪倒了,道:「屬下糊塗,望護法開恩!」
連護法嘿嘿冷笑:「你雖是師伯得意弟子,但違犯門規,身懷異心,我身為本門護法,一樣可取你性命!本門命你潛入賈府,打探渡劫石下落,你本該謹慎小心,掩飾身份,卻先與賈夫人有奸,又私用本門聖藥,可謂一點不把本門大事放在心上,留你何用?免得壞了大事!」聲音愈說愈厲,最後隱隱透出股森然殺意。
齊管家連連磕頭,道:「屬下行事糊塗,那是有的,但一直都在盡心盡力打探渡劫石消息。望護法明察!」
連護法沈默許久,沒有作聲。我忍不住暗中道:「殺了他!殺了他!」隨即聳然而驚:修煉者守心如止,我怎地忽起殺心?再說,齊管家與我並無深仇大恨,自己怎會如此激動?莫非功力大失之後,定力也大為減弱了?
半響,那連護法緩緩道:「齊胖子,三年前,你一身功法是如何被廢的,還記得麼?」
齊管家道:「屬下膽大妄為,偷採同門師妹陰精,故此……故此被罰。蒙師尊求情,掌教仙姑只廢了我功法,留下性命,命我入賈府尋訪渡劫石,以期戴罪立功!」
連護法道:「你知道便好。事情可一而不可再,這回恐怕連師伯也救不了你了。我問你,你須老實回答,莫要給我再耍花招!」
齊管家道:「是!是!屬下往日曾對護法多有衝撞,望護法大人不記小人過!」
連護法嬌笑一聲,語氣登時緩和:「起來說話罷。你若用心辦事,本護法怎會責怪於你?本門上下還盼著你能立下大功,找到渡劫石呢!」她一直躲在樹影之下,我始終看不到她臉上表情,不過,奇怪的是,她的聲音有股獨特味道,讓人不由自主想像出她說話時冷面含怒、猶豫沈思、得意嬌笑等種種情狀,鮮活之態,如在眼前。
只見齊管家緩緩站起,道:「多謝護法開恩!」一邊橫袖拭著額邊冷汗。
連護法道:「此次我來,為何不見王師妹?」
齊管家道:「稟告護法,因賈老太太胡氏曾為那張石匠之妻,渡劫石最有可能在她屋中收藏,王師妹初入賈府,我便安置她在胡氏屋中侍侯,以便搜尋渡劫石,誰知……誰知那賈似道荒淫好色,見王師妹頗有姿色,上月已被他收用,如今又被他帶到江州任上去了!」言下掩不住一股恨恨之意。
連護法連連嬌笑:「王師妹精於房中術,賈似道看中她的恐怕不僅僅姿色吧?嘿嘿,王師妹被安排到你手下,正如羊如虎口,多半與你早有一腿,這奪『妻』之恨,難怪你會心有不甘,勾搭上賈夫人了。」
齊管家道:「屬下該死!原來……原來護法什麼都知曉了!」
連護法淡淡道:「我該知曉的便都知曉。嗯,賈夫人為何要置賈府大公子於死地?」
我心一動,想道:「嗯,這連護法還在試探齊管家!看他是否還會有事隱瞞著她。」
剛才聽了半天,我大致猜想到:多半齊管家以前不大服從管教,此次連護法來了,先去探清賈府近況,免得給齊管家愚弄。卻發現另一同門王師妹突然不見,遂懷疑齊管家有不二之心。無意中撞見齊管家與賈夫人的姦情,又見了大公子病狀,猜到齊管家可能私用了本門之藥,於是拿作把柄來降服齊管家。
此外,那日偷看我在屋中運氣逼毒之人,身法輕快,轉瞬不見,賈府中更有誰人?說不準便是眼前這位連護法了。
聽齊管家道:「這個……嗯,大公子並非賈夫人所出……。」
連護法冷冷打斷道:「這個我知道。」
齊管家續道:「……此事說來話長,主要是牽涉到賈氏立長還是立嫡之爭。」
連護法道:「賈似道年僅三十多,關於賈氏立長還是立嫡,不嫌太早了些吧?」
齊管家衝口而出:「護法有所不知……。」猛然發覺不妥,忙即住口。
連護法輕笑:「你接著說罷!」
齊管家道:「是!賈似道雖剛過而立之年,卻乃當朝國舅,其姊賈妃現今最受皇上恩寵,因此年紀輕輕,已官至四品,按大宋官制,其子便可領受恩蔭。不出一年,朝中恩蔭的封令便會傳下。本來二公子乃嫡出,受封理所當然,但二公子頑劣不堪,向來不為賈似道與胡氏所喜。而大公子頗具才氣,脾性雖有些涓狂古怪,卻頗得賈似道和胡氏喜歡,這倒罷了,更有一樣,大公子詩書琴畫,無所不通,深受賈妃寵愛,常出入宮中,甚或時得皇上嘉勉。故此,這恩蔭十有八九要落到大公子身上……。」
我一聽大公子「深受賈妃寵愛,常出入宮中」,不由心中一動,師姐不是正被困在宮中麼?一棵心砰砰跳得利害,腦中暗暗轉著些念頭。
連護法道:「身為賈府的公子還怕不一生錦衣玉食麼?為了區區一個恩蔭……。」
齊管家道:「此等門第,一向明爭暗鬥,傾軌得利害,不是東風壓倒西風,便是西風壓倒東風。賈夫人心高氣傲,素與大公子生母三夫人不合,又瞧不起三夫人出身,將來怎甘屈於三夫人之下?那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!況且一旦恩蔭落到一人身上,另一人便一輩子被壓制於下,雖共處一堂,卻得終生看人臉色行事……。」
連護法輕輕「嗯」了一聲,兩人說到這,一人於樹影外,一人於樹影下,忽然都默然無語,半響沒有出聲。
齊管家咳了一下,道:「只是奇怪,大公子已服用過本門之藥,卻……。」
一雙眼看著樹影內。或許,他見連護法一開始便知內情,多半以為是她弄的手腳,與他作對呢。
連護法卻忽然提高音調,冷聲道:「這便是你擅自私用本門聖藥之過了!賈府既與宮中有牽連,宮內禦醫中難免有高人,若被瞧出破綻,你固死無葬身之地,本門大事也教你給壞了!」
齊管家沒想又惹來責問,忙道:「是!屬下知罪!只是大公子中毒已久,禦醫也來過不止一回,都不曾……不曾瞧出破綻。」
連護法冷笑道:「那當然!我太乙派聖藥豈同尋常?『長相思』入體,藥性柔伏,諒那些禦醫也瞧不出來,只是凡事須得小心才是,以防萬一。切不可因些不相幹的事,壞了本門大計。哼……多半是那些禦醫用了些珍貴藥物,將大公子體內毒素暫時壓制了。嘿嘿!『長相思』、『長相思』,即名相思,又豈能壓制?愈受壓制,藥性愈烈,也只有死得更快!」她話語中透出一股強烈的信心,我聽了,猛然一驚,心想:「太乙派!太乙派!我體內之毒果然是太乙派的!那『長相思』毒力正是被我用真氣壓制下了,如她所言,豈非……。」一時不禁冷汗直下。
以前我便聽說過,當今天下,若論施藥用毒,以道門中丹鼎派和太乙派為最,比世俗武林中久負盛名的蜀中唐門還要更勝一籌,兩派之毒,非其本門解藥,那便只有兩字——無解!